标题 | 许先生(5) |
正文 | 5 这年夏天,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本以灰蓝白黑色为主基调儿的视野里呈现出了绚烂夺目的红黄粉绿色,而往日安静的胡同儿也变得喧嚣起来。 到处儿是红色的旗子、红色的条儿幅、红色的袖章和人们手中挥舞的红宝书。 胡同儿两侧的墙壁上贴满了黄色和粉色纸的大字报。 人们以能淘换到正宗的绿色军装、军帽儿和斜背的军挎包儿而引以为自豪。 胡同儿里的电线杆儿上,每隔几根儿就有一根儿上边儿新装了大喇叭,从早儿到晚儿播放着震耳欲聋的口号儿和振奋人心的革命歌曲。 人们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亢奋,心中充满着使命感和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匆匆奔走,忽聚忽散。聚时,无论男女老幼,皆随着台上演讲者的慷慨激昂而挥舞起红宝书随之呐喊。散时则脚下生风,扬起一片片尘土,不久又在不远处的另一个演讲台前聚拢。 开始的那段儿时间,突然而巨大的变化令人目不暇接,颠覆了我们这些十来岁儿孩子眼里的世界。 周边儿一个个儿熟悉的大人似乎一夜间变得让人陌生,每个人身上好像都有戏剧表演的潜质,而被一股滚沸的热浪迅速激发出来。 我们这些孩子每天都在新奇、兴奋、迷惑、眩晕和揣揣不安中开始和结束。但要确切说出那时的感受又觉得实在言辞乏馈。 三十年后,当我被自己的孩子撺掇着坐了一回游乐园里的翻滚过山车后,我似乎又找回了当年的感觉。 然而,没过多久情况就发生了转变,一些人变得更加亢奋,一些人变得忐忑不安,还有一些人则像着了瘟般耷拉下了脑袋。 先是我们那五十来岁、个子不高、体态略显臃肿的班主任石老师被学校发现是“黑五类”,在学校操场上被两个体育老师撅着胳膊押到席地而坐的全体师生面前,被人将用铁丝儿拴着的一块小黑板儿挂到脖子上,上面写着“打倒地主婆石某某!”开始石老师似乎争辩着,但周围一片混乱噪杂,听不清她说些什么。只见那两个彪悍的老师把她胳膊撅得更高,头按得更低。口号声儿铺天盖地的响起来。突然她强抬起头,目光搜寻着并最终停留在我们班同学坐着的这片儿地方,眼里流出无助而屈辱的眼泪… …那一刻,我们感到震惊、迷茫,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平日里和蔼可亲的石老师和地主婆儿这个称谓联系起来。我低下头,心里像压着一块儿铅,喘不过气儿来。 接着,前院儿娟子的姑父成了“隐藏的国民党特务”,邻院儿二歪的爸爸成了“现行反革命份子”。 但最令我震撼的是许先生也被揪了出来。 那天中午放学回家,老远就见院门口儿停着一辆插着红旗、车帮儿上贴着标语的解放牌儿大卡车。走近些,就听院儿里传来阵阵口号声儿。 一进院儿门,只见前院儿站满了身穿绿军装、腰扎武装带的红卫兵,根本没空档往里再跨一步。 “打倒资产阶级反动权威!” “打倒中央美院的许大马棒!” … … … 红卫兵们齐刷刷的挥舞着红宝书,一遍遍地高呼着。 可许先生住的小东屋儿却紧闭着门儿,不见许先生露面儿。 一个红卫兵气急败坏的跳上南屋儿姜大妈家的鸡窝,大喊着:“缩头乌龟许正松滚出来!” 只听“轰隆”一声,砖堆板盖的鸡窝塌了。两只母鸡扑棱棱的飞出来。鸡窝边站着的几个女红卫兵吓得惊叫,赶紧矮身儿挥臂的驱赶。那两只鸡无从落地儿,被逼无奈,“咯嘎咯嘎“地叫着,竟然一前一后飞上了许先生住的屋顶儿,一路布撒的鸡屎落到不少红卫兵的帽子和肩膀上。 “我那下蛋的鸡呀~”南屋儿里传出姜大妈绝望的悲鸣。 吱的一声,许先生的屋门儿开了。 也许是因为听到了姜大妈的哀叹,怕再殃及街坊们。也许是经过艰难的思想斗争,参透了今日结局的必然。 刚迈出屋门儿,两个红卫兵便一拥而上,一左一右揪住许先生的胳膊往后撅。许先生“嗷~”的大吼一声,像一头怒狮,猛地抖动了一下肩膀儿,两个撅他胳膊的红卫兵被他甩开,趔趄着险些跌坐到地上。 他圆睁着血红的眼睛逼视着团围在身边的人,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抖动着,不服帖的头发此时更像是怒发冲冠般的全立了起来。 这还是我认识的潇洒斯文的许先生吗?!我张大嘴,吃惊地呆立在那儿。 “顽抗到底,死路一条!”一个像是头头模样的红卫兵带领大家喊着。 “把反动权威许正松押回学校,接受广大革命群众的批判”,那个人示意着,后边有人开始往外推搡许先生,但这回没有人再来撅他的胳膊。 许先生定定脚步儿,两手下意识的揪揪身上中山装的下摆,扶正了脸上白色的眼镜儿,高傲起抬起头,迈步向院儿外走去。 红卫兵们出了院儿,前院儿各屋儿也都开了门儿,连同挤在过道儿里的中后院儿的街坊 们,大家都跟出来看。 院儿外胡同儿里这时也已围拢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大家默默的看着红卫兵把许先生推上了敞篷车厢,没有人说一句话。 站在车厢前头的许先生扶着车帮儿,环顾着向周围目无表情的街坊们点点头儿,一丝苦笑从他脸上划过,旋即变得端肃而冷峻。 押着许先生的大卡车在红卫兵们震天动地的口号儿声中开走了,扬起一路烟尘… …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