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六月五日的最后一课 |
| 正文 | 仿佛解放战争三大战役的炮火硝烟刚刚散去，一切归于宁静。谁都知道，“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号令即将吹响。几场模考下来，师生们喘息甫定，似乎有点筋疲力尽，偌大的校园一片安详。然而，一个个学生都暗下里摩拳擦掌，以待在人生大考中负重一搏。 今天是六月五日，高考前的最后一课。赤日似火，蝉噪起伏，教室门前棕榈树的尖叶纹丝不动。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李小鹏在走廊上几度徘徊，好久才走进教室。他脸色凝重，没有了惯常的满面春风；脚步迟缓如龙钟老翁，一改往日的大步流星。 照例点名。都说水深流缓，人贵语迟，李小鹏确实肚子里有才，可是他语出如风。这么慢腾腾的点名，有些老气横秋，而且点一次名，看一下人，这绝不是李小鹏的风格。几年来，他讲课精辟，语速急促，如滚石下坡，学生稍不留神，就会漏记那些锦言绣语。今天，李小鹏怎么了？有病？不对。他身体康健，还可谓强壮；生气？不像。面无愠色，目光深邃。那是受挫？更不会。他是个坚韧不拔的人，意志如钢，以至于班上不少学生把他视为人生偶像。怎么也猜不透，学生们百思不解。 最后一课了，离别在即，李小鹏慢悠悠地点名看人，是想把学生的姓名和影像过筛一样，于心中再默记一遍。 再过一天，就是巅峰高考。今天，李小鹏回归教材，梳理思路，作概念和精题的最终点击。此前，一轮轮模考，大家弦绷得很紧，今天必须引导学生解压释负。李小鹏扫视全班，对平时刻苦认真、心理状态好的学生，响鼓重锤，为的是再接再厉；对平常在老师指导下才在状态的学生，他鼓励表扬；对心理压力颇大的学生，他在彼此眼神交流中充满怜爱和启迪，暗示学生在消弥压力的同时，又不因此失去状态。这一课，李小鹏课件做得精，热点讲得透，面部表情、身体语言、师生互动都活泼有致，神采飞扬。偶尔一两句幽默，妙趣横生，班上欢笑开花。涛走云飞，冬去春来，李小鹏恨不得把心中所有最好的东西和盘托出。他能想到的，都提纲挈领地做了警戒和提醒，确保没有疏漏。这也算是对自己三年来语文教学的一个完美交卷，学生们也比以往哪一节课都听得仔细、认真，似乎要把老师的谆谆教诲牢牢刻印在心版上。 教室里特别安静。李小鹏讲完了，叫学生再看看自己的差错试卷。学生们低着头，沉思诵记，只有试卷翻掀的声音。他看着学生，一个个地看过去。他看到学生的头，平顶头，利落；两边分，帅气。披肩发，柔美；运动式，青春；童花式，清新；羊角辫，活泼。在瞩目巡视中，孩子们每一步的挫折和成功，每一次的跌倒和站立，每一遍的倾诉和沉吟，每一回的眼泪和微笑，都如电影蒙太奇镜头历历在目。王壮家在农村，经济拮据，但孩子有志气、学习好；莫小柔一时糊涂，与隔壁班的男生谈恋爱，李小鹏循循善诱，终于把孩子拉回头专心学习；“刺头”赵大奇刚入班三天两头惹祸端，不少人建议其转学，李小鹏不信东风唤不回，爱心暖石，现在孩子成了物理课代表；沙小舟父母离异，跟着奶奶过，性情孤僻、冷傲，格格不入，李小鹏无数次的沟通、化解、勉励，眼下孩子成绩上来了，心朗如天……他在教书，更在育人。三年了，多少夜晚，多少清晨，仿佛百年沧桑，又如一夜之间。窗外的热气一阵阵挤进教室，李小鹏就这样一个个看着学生，一个个，一个个，追忆，感动，兴奋，欣慰。想起个中的酸甜苦辣，真是万言无尽，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三十分钟过去了，李小鹏轻轻地合上讲义。他请每个学生讲一句话，算是临别赠言。学生们依次而立，好像有备而来。话语干净、快捷，动感情，有哲理，五花八门，精彩纷呈，总而言之一句话：给力。对校园的依恋、对未来的希冀、对老师的感恩，溢于言表；祝福、祈祷、期盼，发自肺腑；戏谑、风趣，伤感，句句实在而真挚。说者言由心声，听者感同身受。或欢乐，或沉默；一刻振奋，一刻沉凝。是啊，三年聚首寒窗，一朝离别辞校，学生们心中填满太多太多的话语。心有灵犀，李小鹏的情感世界也是波澜跌宕，百感交集。 合影留念，地点就在教室。学生们争先恐后你推我搡，羞涩的，大方的，腼腆的，老成的，男生大嗓大音，女生细声细气，一个个把李小鹏推到中间的主席位置。李小鹏任由学生安排，始终微笑着，看着一个个学生，心花怒放。这就是陪伴自己三年的学生，一旦放飞，展翅直冲云霄九万里。黑板上一句诗是照片的背景：“轻装策马青云路，人生从此驭长风。”对面墙上哲理灼灼：叫醒我们的不是闹钟，而是梦想！教室南北对联映照呼应：对待难题——我难人难我不畏难；对待易题——我易人易我不大意。风雨送春夏，霜雪迎冬秋，三年的师生大义、同学情谊，在这书香宠溺的地方一秒定格。 李小鹏此时五味杂陈。激动、兴奋，愧疚。激动的是师者父也。作为长辈，与孩子们朝夕相处，有欢有悲，有恼有乐，此刻孩子们似乎一下子长大成人；兴奋的是寒来暑往孩子们学有所得，羽翼渐丰，不日就要离开校园去深造，作为老师心中颇有成就感；愧疚的是自己脾气急，不少学生被训斥过、责罚过，所幸的这些学生迅速地转变、提升，每次考试，都没有为强化班抹黑丢脸，更没有对老师耿耿于怀。但心里还是很内疚，他真想走上前去把孩子们拥抱入怀，深深地说一声“对不起！” 还有五分钟就要下课了，班长倡议全体学生合唱《致青春》：“也许不会再相见，离别时微黄色的天；有些人注定不会再见，那些青涩的脸……”几位女生早已泣不成声、泪流满面，大家默默地看着老师。在晶莹的泪光中，学生们看到老师带领自己奔赴南京参加全省理化竞赛的奔波和忙碌，看到一个女生晚自习突然流血不止老师背起来奔向医院的心疼和焦虑，看到老师爱人从纱厂下岗后在一所民办初中烧开水送报纸的辛苦和卑微，看到老师的母亲急性阑尾炎开刀老师白天上课夜晚照料的劳累和疲惫……男女混唱，如泣如诉、如歌如赞，一声声飘荡到窗外，撒落鲜艳的花丛，穿过葱绿的树林，融进旷远蔚蓝的万里云天。班长在讲台前打着拍子指挥，情不自禁的热泪盈眶。 响了，下课铃声。班长没有喊“起立”，全班学生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然而，学生们没有齐声说“老师，再见！”李小鹏也没有说“同学们，再见！”师生就那样面对面地静穆伫立，空气犹如凝固一般。学生们眼含热泪，嘴唇颤动，心里悄悄在说：“老师，其实我不想毕业。”李小鹏看着齐刷刷的学生，犹如自己的一个个孩子，几多疼爱，几多期待。好像过了几个世纪，其实也就几秒之隔。最终还是李小鹏打破沉寂，他挥臂一声：“梦想万岁！”刹那间，一呼百应，整个教室沸腾起来，同学们连声高呼这四个字，铿锵，澎湃。 正午时分，在这片青春的呐喊里，梦想放飞，莘莘学子追逐着太阳绽开万千花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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